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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明日报专版推荐《昆虫之美》

作者:光明网——《光明日报》(2012年04月06日13 版)发布时间:2012-04-06

昆虫之美

 

美凤蝶   摄于云南西双版纳

 

长尾天蚕蛾()    摄于重庆王二包

 

杨二尾舟蛾(幼虫)

    □ 撰文/摄影 李元胜 (重庆)

春天之约

    也许冬天会给人时间停滞之感,但春天绝对不会,它是剧烈而微妙地变化着的季节,它的日益不同的声音、颜色和温度都强烈地提醒你——整个天地处在最动人的运动中。

    真是一个特别的季节。在春天,人是敏感又脆弱的,同时又充满了希望。其实,所有的生命,对春天,都非常敏感。

    2月的重庆南山,还是满眼的旧叶和枯草,嫩芽还在形成芽苞,草花也在谨慎的准备之中。一进入3月,所有的植物就兴奋起来,绿色开始在田野里蔓延,很快就连成一片。桃花开了,梨花开了,蒲公英、路边菊、阿拉伯婆婆纳这样的野草花,更是把田野开成了花毯子。成功越冬的昆虫们,兴奋地来到阳光下,感受着太阳的温暖。而许多新的生命,也在卵里蠢蠢欲动。

    春天是许多昆虫的第一个舞台,它们从这里开始一年的演出,在一年里经历一代甚至几代,努力留下后代。直到秋风吹来,剩下的昆虫才回到土地中永恒地安睡。

    但是,也有一些物种,对其他季节并不感兴趣,它们钟情于春天——在春天出现,又在春天里消失。如果你在春天里错过,便只好懊恼地期待来年。

    对于南山来说,就有3种蝴蝶,是只在春天里出现的。它们是黄尖襟粉蝶、小黑斑凤蝶和铁木剑凤蝶。

    黄尖襟粉蝶,是我在不经意间认识的。

    一次4月的外拍中,我发现了一只个头很小的粉蝶,不停地飞动着,它扇动的翅膀似乎与其他粉蝶有所不同。拍到的几张照片,都不太清楚,但是可以肯定,它和菜粉蝶明显不同——有黄色的翅尖,翅的腹面有绿色斑。它就像是一只经过艺术加工后的菜粉蝶,更漂亮也更醒目。后来几次上南山,我都仔细寻找这种粉蝶,直到夏天、秋天,可惜再也没有发现过它的踪影。在网上查资料,恍然大悟,原来它是一种只在早春出现的粉蝶。

    第二年,4月初,我再次来到南山,终于看到了很多只黄尖襟粉蝶,在油菜花里飞舞着。我上一年看到的是雄蝶,现在的雌蝶除有翅尖外,一身雪白,与其他粉蝶很难分开。

    认识铁木剑凤蝶,也有个插曲:我拍到的第一只铁木剑凤蝶,是没有尾突的,因而我不敢确认它是不是凤蝶?把图片发给一个朋友,他笑了,说,这只蝶的尾突掉了。

    我似信非信。到了周末,我专程上南山搜寻这种蝴蝶,果然,在一簇香气浓郁的七里香的花枝周围,发现了好几只,它们都拖着长长的尾突,飞来飞去,非常潇洒。

    在拍摄铁木剑凤蝶的时候,我还拍到了一只黑色的蝴蝶,很像斑蝶,后来得知,它的名字叫小黑斑凤蝶。在进化过程中,为了模拟有毒的斑蝶,它甚至改变了形状,放弃了尾突。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蝴蝶。

    3种蝴蝶都是春天的忠实追随者,春天的3个精灵,也许,敏感和脆弱,使它们无法在其他季节以成虫的方式生存,所以,才从来不飞出春天的地盘。

    幸好,春天有那多么花,比如七里香、大葱花、油菜花、萝卜花,为这3种蝴蝶提供了丰盛的蜜汁。春天用这样的礼物来安慰这些忠实而生命短暂的精灵。

    这也使探访它们变得格外不容易,漫长的一年,只有十来天时间才能看到它们。在逐渐了解并喜欢上它们后,我已经养成了每年3月底4月初,上南山去专程探访它们的习惯。不干扰它们的生活,只是拍照,有时,甚至连照都不拍,只是在附近悄悄观望。

    这也算是一种春天之约——和3个神奇的精灵家族的年度约会,我希望南山的生态能保持完好,这个约会能一直继续下去。

露珠里的世界

    雨季。整个西双版纳的上空,就像一盘变化不定的棋局。云团时而沸腾着聚集,密密的雨脚笼罩着下面的雨林和原野;时而散开,下面顿时晴空万里。有时,晴空中会多几朵点缀似的云。说点缀,是它们真的太小了。它们独自带来的雨点,甚至打不湿一个森林公园,你可以在亭子里,看左边的雨,看右边的烈日,如同看一本魔法书。

    这样的季节,从万米高空看下去,近400公顷的勐养自然保护区就像一片上半部模糊、下半部边缘清楚的阔叶。思小高速像一根丝线,穿过这片阔叶,而在高速公路的左边,有一粒晶亮的露珠,里面变幻不定,仿佛有着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 那其实是整个热带常绿阔叶林中的一块空地,建筑、溪流、人工开凿的湖,都向天空反射着光,才会让空中经过的人,看到这粒神奇的露珠。那正是野象谷,位于保护区的南端——一个被团队游客的足迹严重磨损的地方。

    繁忙的旅游活动,肯定让一些羞怯的物种退避三舍,但野象谷,仍然是观察昆虫的绝佳区域,因为这一带空间相对开阔,是密密丛林透气的地方。这里的溪流,甚至人类开垦、种植等活动散发到空中的微粒,都会让很多美丽蝴蝶兴冲冲地飞来。

    下午5点,整个公园安静了下来。视野里除了繁茂的林木、遍布着野花和浆果的草丛,就是飞来飞去的蝴蝶。偶尔,还会有甲虫笨重地飞过,它们总是像失事的飞机,完全失去控制地栽落到草丛中。

    在步道两边的灌木和草丛中,最容易发现的是直翅目种类的昆虫,这个规律几乎适用于我考察过的所有野外。在有些地方,甚至整整几个小时的观察里,出现在你眼里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螽斯和蝗虫。再比如,秋天,虫声一片,除开蝉的最后嘶鸣外,其他的声音都来自直翅目昆虫。

    它们真是成功而繁荣的大家族。对这个大家族,我总的说来有点厌倦了,但是在整个西双版纳,在三岔河地区,在这条步道上,我必须例外,因为这里的直翅目,有着精彩的造型和令人震惊的颜色,它们都是不容错过的神奇物种。

    比如版纳蝗,它独有黑色黄色精致的搭配,离开这个地区,你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找不到同样的物种。它只属于西双版纳。另一种蜢科的昆虫多恩乌蒙,它不太像自然界的物种,更像动漫作品中的角色,长得非常夸张——很多热带生活的物种都有类似的特征。

    在横过小路的树干上,我发现了黄斑珊螽,它本来正无所事事地往下爬。这棵倒仆着却又生机勃勃发着新枝叶的树旁,有路灯,我怀疑是前夜的灯光,把这只黄斑珊螽吸引到了这里。

    我更近距离的观察,让它有些警惕,继而有些恼怒——或者,它明显感觉到威胁正在逼近。身体突然膨胀了数倍,这其实是它把翅膀整个竖了起来。它前翅拼命举起,后翅如折叠的锦绣次第展开又合上,想必,它经常这样吓退天敌吧。

    和直翅目种类的容易发现不同,有些珍稀的双翅目种类,则需要专业的眼光,才能找到。

    凹曲突眼蝇是一种较小的突眼蝇,它们飞行能力不强,但非常活跃,在草丛中飞个不停。第一次看到突眼蝇的人,都会感觉惊讶,因为它们的眼睛是由眼柄举到空中去的。它们在相对阴暗的落叶和草丛里生活,为了适应这个环境,更好地保护自己,它们进化出了这样的眼柄和眼睛。

    比凹曲突眼蝇更小的,是野象谷溪边石滩上的拟突眼蝇,它的眼柄就要保守些,短而结实,即使这样,它两个复眼的距离仍然宽于身体的宽度,这同样使它获得了较大的视野。

    就在凹曲突眼蝇出没的草丛上方,灌木枝上,还有着另一种神奇的双翅目种类——甲蝇。它有着甲虫的背板,但它的头型和口器,又明明确确说明它属于蝇类。三岔河的物种是地球最宝贵的收藏之一,它们就在距游人们脚边一米的杂灌中活着,却不在人们的视野里。

    那么,有没有距游人不到一米的呢?有,比如这种尚难鉴定的袖蜡蝉,就在小道边的姜科植物的背面。由于只在这种植物上找到它,我也有点怀疑它不是本地物种,而是危害这种园林种植的姜科植物的害虫。

    正当我推敲着精致的袖蜡蝉的时候,一场急雨刷地落了下来,我撑开伞,继续散步。一会儿,雨就停了,夕阳又缓慢穿透这片丛林和溪流。

    雨抚摸后的丛林边缘,出现了更多的漂亮物种。斑凤蝶、文蛱蝶、律蛱蝶,甚至平时高高在上的裳蛱蝶,都出现在视野里,难道雨一点没把它们打湿?

    引起我浓厚兴趣的,是一只在草叶上一动不动的珍灰蝶——它只顾吸着雨水,没注意到我的靠近。它后翅两根长长的白色尾突真是迷人,不可思议。我一边拍摄,一边想:进化出这样的特殊尾突是为了飞行,还是为了性的竞争?

    天色开始变暗。但是,昆虫们却显得更加忙碌。一只追杀蚊虫的黄翅腹腮蟌,把伫立的我,当成了一截朽木,直接停在我的肩头,逆光看去,它翅上的半截红色真鲜艳。我轻轻抖动了一下身子,它吃惊地飞高,停在一截真正的枯枝上,并把头部斜对着我,这表明了这是它需要防范和警惕的方向。

    当我继续靠近时,它迅速再度拉升,停到了更高的树枝上,并保持着同样的角度和姿势。

    但是,我顾不得跟踪它了。在因为急雨而变得浑浊的溪水上方,我发现了一对争夺地盘的双孔阳隼蟌。

    它们不是以厮打,而是以优雅的舞姿进行较量。它们时而贴着水面疾飞,时而拉起再俯冲,眼看要撞上波浪了,又迅速拉高。在我观察它们的半个小时里,它们一直这样较量着,较量着,仿佛谁都不认输,谁都有着无穷的耐心。

    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比赛啊。输掉的舞者,将被迫离开这片水域,以及这片水域里生活的雌性,到陌生而荒凉的地方顾影自怜,了此残生。

    夕阳突然消失了。我不由把视线从这两只微型直升飞机上移开。新的时间就要开始。但是只要有新的一天,这些飞行、波光、各种神奇的图案,就仍然是野象谷里最迷人的段落——而且多数时候,它们处在人们的视线之外。

    (作者为诗人、昆虫摄影师,曾出版《昆虫之美》等多部图文集)

尖峰岭上的星光

    那年5月的一个下午,海南岛晴空万里。我和昆虫学家张巍巍向尖峰岭进发。

    巍巍是尖峰岭的熟客,电话约来一辆三轮车在路口接。于是,我对尖峰岭的第一次浏览,便是在突突突突的粗野的伴奏声中进行的。尖峰岭临海,所以气候和海南岛腹地有所不同,明显干燥得多,甚至看不出一点雨季的迹象,路边的草叶都有些枯黄。从山脚开始,各种蝴蝶就在路边晃来晃去,考验我们的眼力。偶尔有甲虫笨重地飞过,基本上是从高大的乔木飞机失事般地栽进灌木林里,甲虫的飞行经常是这个德性,感觉这些微型飞机的驾驶员,都是些鲁莽的新手。不管怎么样,这些蝴蝶和甲虫,让我对陌生的尖峰岭充满了期待。

    在离鸣凤谷最近的避暑山庄安顿下来后,巍巍想休息一下。我独自沿着公路溜达了一圈,查看植被、溪流的基本情况。我也小心地进入了一些杂灌地带,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。在热带雨林工作,我一直非常小心,因为有太多有名的毒蛇了。据说,在我们入住的前一天,几个山庄的工作人员,还围剿过一条眼镜王蛇。

    让我意外的是,将近两个小时的搜索,一无所获,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我好好观察和拍摄的东西。这就是著名的尖峰岭?有2000种昆虫的尖峰岭?我有点惊讶。总结了一下,这条公路两边植被相对单一了一点,多是低矮的竹丛,看上去有点像矢竹属的种类。竹丛中一般昆虫相对少一些;另外,路边有高大的乔木,没有其他过渡的丰富杂灌,也没有花朵。所以,白天在这样的环境下搜索,自然会有这样比较郁闷的结果。

    吃饭的时候,我们分析了状况,白天还是应该进鸣凤谷,深入雨林深处观察拍摄。晚上挂灯诱虫之余,那条公路反而值得去,一是夜晚活动的昆虫在公路两边容易发现,二是高大的路灯,一定会吸引很多大型甲虫过来。

    饭后,我们在屋顶挂的诱虫的灯已亮起来了。由于居高临下,四周树冠都有光亮射到。只有十多分钟的样子,一只大型蛾子扑了过来,在灯光前乱舞了一阵,停在地面上。它飞的时候,甩动着漂亮的凤尾,让我们一眼就认了出来,大燕蛾!这是一种非常像凤蝶的蛾子,属于燕蛾科,这个科的蛾类因形体大,也漂亮,是很多标本收藏家比较偏爱的。

    我欣赏了一阵大燕蛾,没打算拍摄。我相信会有更多有趣的东西飞来。这就是挂灯的好处,从密林深处,灯光就像巫术一样,召唤着趋光的昆虫,逼使它们陆续飞来报到。不一会儿,一些可爱的小昆虫,陆续到了灯光下的白布上。很小的天牛,很小的甲虫,很小的……咦,我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白布上那个挥舞着一对利爪的是什么啊?!螳蛉,一只超小的螳蛉。

    螳蛉的前足像凶猛的螳螂,翅和腹部像纤弱的草蛉,它真是一个奇特的进化的产物,把凶猛和纤弱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。

    在野外发现螳蛉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我曾经在西双版纳的野象谷溪边一棵树上发现过一只螳蛉,在我小心用相机对焦的时候,警惕的螳蛉展翅飞走了。过了好几年,我还记得我对焦时的心跳和发现它飞走时的巨大的惋惜。后来,再见到螳蛉,都是灯诱而来的。

    来不及想得太多,我小心地把螳蛉引到草丛中——因为在布上,它和众多的大蚊和蛾子挤在一起,没法拍摄。它很满意这个新的活动场所,在草叶上迅速地活动开了。我也迅速调整好相机参数,开始了疯狂的连拍。作为雨林爱好者,我最迷恋的也是这个时候。眼前,只有眼前,才是全世界的中心,一切事物一切时间都围绕着这个中心——万籁俱寂,只有这优雅的物种,在眼前轻盈舞蹈。而我唯一要做的事,就是对准它拍个不停,用相机凝结这些奇迹般的时间和场面。啊啊,在这样的夜晚,兴奋又急促的快门声,是最美好的音乐。

    当晚进行了两次巡游式夜拍。

    第一次,就是顺着公路,看看两侧有什么有趣的物种,另外就是每到路灯下,必驻足仔细搜索。白天一无所获的公路两侧,夜晚露出了真容:

    一只硕大的树蛙,在比我们头顶还高的地方悠闲地挂着,一动不动。它趾上的吸盘,一览无余。我在重庆和云南,多次拍到更小的雨蛙,而其中最常见的华西雨蛙,体型小,非常精致,可以趴在树叶上。这只树蛙明显大得多,颜色也不是绿色。我们还发现了蛙类的克星,一条蛇,不过,暂时还是一条小蛇,在阴沟里寻找小虫充饥。

    在一丛植物的根部,发现了一种没见过的虎甲,数量不少,估计这是它们白天四处捕食,晚上到这相对安全的隐蔽处休息。

    路灯下,更是热闹,独角仙、锹甲这些大型甲虫,都是六脚朝天,在公路上无奈地挥动着纤细的脚。灯光让它们迷失了方向,光滑的路面,又不便翻身,它们莫名其妙地被困在那里。侥幸翻过身来的独角仙,奋力飞向天空,但是,灯光又会让它们飞回来,重重地跌落在地上。如是反复,灯光真是它们的克星,是它们最黑暗的陷阱。

    第二次是进入黑暗深处的鸣凤谷,用手电慢慢照亮雨林深处。

    在石崖上的蕨类上,是竹节虫最喜欢呆的地方。竹节虫最喜欢夜间进食,黑暗让它们无所顾忌,因此很容易发现。手电筒是发现雨林之美的最好的工具,它忽略了雨林的整体,只提供一个明亮可见的局部,让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小块一小块被照亮的地方。所以,一点也不用惊讶,我们总是在夜晚发现远多于白天的精彩物种。而鸣凤谷,正是精彩物种的热闹舞台,仅同翅目而言,蜡蝉、瓢蜡蝉、蝉等,我们就发现了20多个美丽的物种。

    沿着鸣凤谷的栈道,我们穿过了一片密林,走到前面的我,先同伴百米来到夜空下。我下意识关了手电,仰起脸,看到了尖峰岭寂静的夜空,这不是我熟悉的夜空——月亮模糊,星星硕大、密集,仿佛饱含水分。

    没有路灯,没有挂灯,没有手电的夜空,才是真正的尖峰岭的夜空。它太美了。万千生物在这样的夜空下,生生不息,已有万年,才进化出如此丰富多姿的物种。每一个物种的基因中,都携带着这样的星空地图,因此黑暗对它们不是问题,只要未被我们的灯光打扰,它们来去自如,从未有过路灯下的困局。